龚自珍的牢骚

杭州清泰门有条马坡巷，两百多年前龚自珍就出生在这里。龚自珍才情高，加之与那个万马齐喑、庸言谨行的社会扞格难通、势若水火，自然牢骚满腹，动辄骂人。他在三十八岁那年，会试考中三甲第十九名，赐同进士出身。取中龚的房考是王植，据《龚定庵逸事》载：龚卷落在王植房，王以为怪，笑不可遏，隔房温平叔侍郎闻之，索其卷阅曰："此浙江卷，必龚定庵也。性喜骂，如不荐，骂必甚，不如荐之。"因怕架不住龚自珍骂才初选上他。而揭晓日，人问龚房师为谁。龚大咳曰："实稀奇，乃无名小卒王植也。"后王闻之，怨温（平叔）曰："依汝言荐矣、中矣，而仍不免骂奈何。"

不过凭心而论，龚自珍发牢骚，主要还是哀叹国势。综观龚所有的"猖狂大言"，其实就是两路：一是以一个人文知识分子的立场和情怀来批判现实；一是以一个廷臣的口吻给主子提些有利于君国的建议。而前者主要有两个基本点，一是揭批腐败，一是要求"不拘一格降人才"。龚自珍认为当时是"左无才相，右无才史，阃无才将，庠序无才士，陇无才民，廛无才工，衢无才商，抑巷无才偷，市无才驵，薮泽无才盗。"偶尔有"才士与才民出，则百不才督之缚之，以至于戮之。"这里面自然含有龚氏的身世之感，他怀抱利器而郁郁不得伸，遂感受到了专制政体摧残人才，不把人当人这个本质性的问题。龚自珍也因此而成为一个极具人文精神的启蒙思想家。

龚自珍的牢骚赢得了百年来无数志士仁人情绪上的共鸣，受过龚自珍刺激和影响的都是些让人眼前一亮的人物，如康有为、谭嗣同、鲁迅、毛泽东等。而梁启超"初读《定庵文集》，若受电然"；朱杰勤在民国二十八年著《龚自珍研究》一书，则以使勇斗狠的语气说："中华民国革命之告成，龚氏亦颇具一臂之力。"虽然龚自珍的牢骚，是痛苦于合理不能成为现实的悲愤，但牢骚太盛却也不是好事，况且世界上牢骚是最容易模仿的。

龚自珍的长子龚孝拱一秉乃翁遗风，牢骚更大。孝拱幼好学，天资绝人，于藏书无所不窥，为学浩博无涯涘，而且兼识满、蒙、唐古忒文字。定庵死后，他又学得英文等外国语，乃入英使威妥玛幕府。他读父亲的文章，一定要将父亲的神主牌放在一边，手拿木棍，读到他认为不对的地方，就一棍敲在神主牌上，斥道："你又错了。"孝拱自号"半伦"，意谓无君臣父子夫妇昆弟朋友，尚爱一妾，故曰半伦。巴夏礼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就是他带的路。冒鹤亭《孽海花闲话》载："英使（威妥玛）在礼部大堂议和时，龚橙（半伦）亦列席，百般刁难，恭王大不堪，曰：龚橙世受国恩，奈何为虎像翼耶？龚厉声说：吾父不得官翰林，吾贫至糊口于外人，吾家何受恩之有？恭王瞠目看天，不能语。"如果龚自珍还活着，龚橙或许不敢如此作为。当然，已是半伦之人的龚橙 ，不可能再听"药方只贩古时丹"的父训亦未可知。这是牢骚的另一种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