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梅前一放翁病梅馆记|龚自珍

     因为植过兰花，有人云我喜兰。也因为我写过荷花，有人云我钟情过荷花。现在又来说梅花，其爱者兰乎？荷乎？梅乎？实际上，花木可爱者多多，我全都存心爱它们，可并不要找充分的理由，去穿凿附会而矫情。而实在我也未能门前植竹栽松，莫非就与松竹无缘？或许一日我居后山一隅，漫山尽是松海竹林亦未可知，世事往往如此。

梅为中国名花之一，蔷薇科，李属。品种繁多。从色上可分宫粉、朱砂、大红、洒金、绿萼等型；从瓣可分单瓣和重瓣的；从姿态上分还有什么照水类，如“白碧照水”、“双粉照水”，“残雪照水”，仅从这名字便可窥得几许风姿，令人神往之。我们所说的“梅”还另有一种名“腊梅”的，腊梅科，腊梅属。花黄色，有不少名种。之于我来说，真正的名梅至今未识，如丰子恺先生所说，自小长在穷乡僻壤，只见桑、麻、稻，岂能涉足那如绣园林，一亲牡丹、芍药的芳泽？认识的花大抵也是山中桤子，溪旁野花，村前藕朵。

书载，梅花原产我国长江以南一带。早在《诗经》便有梅的记述。《花镜》一书有“梅一名楠，叶、实、花俱似杏差小，而花独优于杏。昔（宋）范石湖有梅谱，约十余种。梅本出于罗浮、庾岭，喜暖故也。”梅产地南粤是一。今苏州邓尉、无锡庚岭和广州的罗岗，均为赏梅胜地。文革前“羊城八景”中一景便是著名的“罗岗香雪”，花开时节，香雪如海。从梅花的分布及其生长习性似与众多咏梅诗所说的“凌雪独开”有点不一。兴许因其在江南花木中，梅较耐寒，早春先占，故才有“岁寒三友”“踏雪寻梅”一说。

梅花的生长速度极慢，数十年才长人般高。肇庆一景梅庵，植有梅数，好象是朱砂型的。据说是六祖惠能所植，也只有丈余。家中也有一盆栽朱砂梅，为十年前友人所赠。虽有上十多年的岁月，然身躯仍旧只有笔杆般粗细，枝桠更如纤轻。不过，有果结的青梅是例外，农家植于山上、屋前，数年便浓荫盖翠子满枝了。

梅花何为美？旧日士大夫情趣的烙印深深。梅的花要稀、独、标；枝要虬、老、病。稀是说开的花不能繁花满眼，不能如桃李般开得那般绮靡，数朵便可。独和标，是要高俏枝头。虬是盘枝弯曲。老是苍劲。病是苍桑，风蚀虫啃，千疮百孔，如同一风烛老人。还有瘦，不能把梅养成肥茂。此况，在国画所画的梅花中可印证。清龚自珍借梅喻人，作《病梅馆记》，中有针贬赏病梅陈词道：“梅以曲为美，直则无姿；以欹为美，正则无景；梅以疏为美，密则无态。固也。”为求得市值，不惜“斫其正，养其旁条；删其密，夭其犀枝；锄其直，遏其生气，以求重价，而江、浙之梅皆病。文人画士之祸之烈至此哉！”折磨扭曲梅树的天然生态而求“美”，实在惨烈！

梅入画之态也多表现为“病”。入选《十竹斋书画谱》的梅，大多是老杆盘错，疏影横斜，暗香浮动。也有以松梅竹三友图入画的。当代有画家画梅独标一帜，乃为岭南派的关山月。记得早年所见其画的红梅浓墨重彩，灿烂茂盛，浩浩汤汤，无比浓烈，一付笑傲冰雪的雄姿。这种风格或是与画梅的时代背景相关，彼一时来此一时罢？

梅花不但入画，自古以来还有不少咏梅诗词。咏梅诗大都又和雪和霜相连。“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惟有暗香来（王安石）。”“三月东风吹雪消，湖南山色翠如浇。一声羌笛无人见，无数梅花落野桥。（王冕）”鲍照有：“中庭杂树多，偏为梅咨嗟。念其霜中能作花，露中能作实。摇荡春风媚春日，念尔零落逐寒风；徒有霜华无霜质。”当代作家钱钟书赠杨绛的“雪老霜新惯自支，岁寒粲粲见冰姿。暗香疏影无穷意，桃李漫山总不知”此梅花诗意境也不错。

作梅诗的高手当数宋陆游。陆游，字务观，号放翁。“南宋偏安”后，自少随父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有着爱国忧民的抱负。一生官场不得志，空有满腹经纶。陆游一生作有无数诗稿，也曾金戈铁马做回气荡肠的“塞上诗”，也有低迥的爱情曲。咏物言志的诗也不少。他作了数篇咏梅的诗和词。词有那熟知的“卜算子”：“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还有《落梅》：“雪虐风饕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过时自合飘零去，耻向东君更乞怜。醉折残梅一两枝，不妨桃李自逢时。向来冰雪凝严地，力斡春回竟是谁？”他的梅花诗也有写得很天真烂漫，一扫沉郁的，如咏梅绝句：“闻道梅花坼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前一放翁”。面对漫山盛开的梅花，诗人恨不化作千个放翁，每株梅树前立一个，好细细欣赏每一朵梅。

梅花可入药。据说岁寒之际，梅树下铺纸，搜集落下的梅花，可以其治喉炎和咳嗽，实际上如何，不得而知。

早年做基层干部，所住乡村，有口塘，塘边有一株梅，每年临近春节便在枝头缀着几粒花骨朵，不多，就几粒，数天后花开了，先是白色，后粉红，继而干枯了。初有这几粒花骨朵时，绿中带白的盈盈地在枝头上俏，虽不烂漫也极令人喜欢，给我寂寞的乡下生活带来一抹惊喜的亮色。寒梅著花，就这么三两朵， 也就够了。（下为青梅点小图可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