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闲情赋》看陶渊明爱恋之心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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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情赋》是陶渊明一篇非常奇特的作品。赋前有小序，他在序中先评说张衡、蔡邕同一题材的赋“抑流宕之邪心”，“有助于讽谏”，表示自己此赋纯粹是“园闾多暇”的游戏之作，“虽文妙不足，庶不谬作者之意乎？”
此赋对爱慕之情的刻画极为精细工巧，极为生动逼真，极为别出心裁，故曾受到深赏陶渊明的萧统的指责。萧统对陶渊明推崇备至，自称“爱嗜其文，不能释手，而想其德，恨不同时。”但却说：“白璧微瑕者，惟在《闲情》一赋，扬雄所谓劝百而讽一者，卒无讽谏，何必摇其笔端？惜哉！无是可也。”但在现在看来，在当时那种时代居然出现了这样一篇作品真是一个不小的奇迹，而竟然出自一个向来被视为闲云野鹤、隐逸高士的陶渊明之手，更使人感到一份惊喜。
赋一开始，作者就塑造了一个美丽妖娆、超凡绝俗的女子形象，她有倾城的美色，雅致的性情，飘逸而善感，遗世而独立：
夫何瑰逸之令姿，独旷世以秀群。表倾城之艳色，期有德于传闻。……瞬美目以流眄，含言笑而不分。……神仪妩媚，举止详妍。
正是因为女子的惊人美丽，引出对女子思慕之心、渴念之情的描绘。那种愿与所爱同处而见不得一丝之隙的强烈感情，那种因情到深处而欲进还退的游移踌躇，在一连串十个“愿”字句中淋漓尽致的表现出来：
激清音以感余，愿接膝以交言。欲自往以结誓，惧冒礼之为愆。待凤鸟以致辞，恐他人之我先。意惶惑而靡宁，魂须臾而九迁。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悲罗襟之宵离，怨秋夜之未央。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嗟温凉之异气，或脱故而服新。愿在发而为泽，刷玄鬓于颓肩；悲佳人之屡沐，从白水以枯煎。愿在肩而为黛，随瞻视以闲扬；悲脂粉之尚鲜，或取毁于华妆。愿在莞而为席，安弱体于三秋；悲文茵之代御，方轻车而见求。愿在丝而为履，附素足以周旋；悲行止之有节，空委弃于床前。愿在昼而为影，常依形而西东；悲高树之多荫，慨有时而不同。愿在夜而为烛，照玉容于两楹；悲扶桑之舒光，奄灭景而藏明。愿在竹而为扇，含凄飚于柔握；悲白露之晨零，顾襟袖以缅邈。愿在木而为桐，作膝上之鸣琴；悲乐极以哀来，终推我而辍音。考所愿而必违，徒契阔以苦心。
这里引述稍繁，但不引述不足以说明陶渊明的情性。他一连用了十个排比句，极写他愿意化为所爱女子的衣领、衣带、发膏、眉黛、莞席、丝履、身影、蜡烛、竹扇、鸣琴，这是希冀能与她朝夕相处，永不分离。而每发一愿，又交织着遗憾，因为即使化为这些近身贴体之物，也终有离体之时。原来，这样一个有旷世高情的隐者，他心中对爱慕女子的感情竟然是如此的浓烈而动人！如此的直陈衷情，扫尽尘世的矜持保守、忸怩作态，没有丝毫的矫情，“坦万虑以存诚，憩遥情于八遐”。“虽文妙不足”固是谦虚之辞，“庶不谬作者之意乎？”则是自我道白出于真心的最好说明了。陶渊明就是陶渊明，真率任情，一洗凡庸，至诚之心，千载犹见。作品最后部分极写未与女子同处的怅惘悲哀，日月山川，草木鸟兽，莫不同气共慨。只留得长夜不寐，众念徘徊。满腔深情，万缕闲愁，都付与凄凄北风，一江东水！
陶渊明的诗文向以恬淡旷达著称，而这篇赋却写得如此多愁善感，风情旖旎，浓墨重彩，费尽心力。这不能不说，“飘飘然”的陶渊明和“金刚怒目式”的陶渊明之外，还有第三种陶渊明，那就是对所恋女子一往情深心炽如烈火的陶渊明。但无论是那一种陶渊明，这位江西人都有一种一以贯之的内在精神和志趣：任情真率，自然纯朴，绝去矫饰，至诚至性。
一语天然万古新，豪华落尽见真淳。
元好问《论诗绝句》里的这两句诗实在是对陶渊明最好的概括。

从《闲情赋》看陶渊明爱恋之心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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