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柳宗元的《田家》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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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家》是柳宗元的代表诗作之一，因其细致描绘农民的严峻生活而尤为著名，这首诗是柳宗元被贬永州时所作，很多人把它与同一时候所写的《捕蛇者说》并提。
     
     
      《田家》诗由三首组成，但是在中国不知为什么论者却常常不谈第三首，我对此产生过疑问，在此略申浅见，希望它能成为深入理解柳宗元作品的一个提示。
     
     
      刘大杰先生曾对柳宗元的散文作过评论，谈及《田家》诗时写道：
     
     
      “散文以外，柳宗元也是优秀的诗人。他的诗正如他的散文一样，反对庸俗与华靡，保持他的清俊明秀的特色。前人都说他的诗近陶潜、近王维，那都是只看一个表面。他的诗虽善于描写自然景色，但主要的是充溢着陶、王所没有的那种愤激慷慨的思想感情”。其中的诗句，“和杜甫、白居易、张籍的新乐府的精神是完全相通的。陶、王、孟、韦都写过田家，但态度和精神就不同了。”①
     
     
      对柳宗元的《田家》诗的这种看法，在中国流传很广。然而在这方面，也大致有两种不同的态度。
     
     
      第一种态度是删去第三首来谈《田家》诗②。这在某个时期表现很突出，而删除的理由则不清楚。
     
     
      第二种态度是总观全诗来谈《田家》诗。但是这种态度实际上还可分为两种。一种是吴文治先生（《柳宗元评传》１９６２年）和章士钊先生（《柳文指要》）的见解，另一种是顾易生先生（《柳宗元》１９７９年）和孙昌武先生（《柳宗元传论》１９８２年）的观点。
     
     
      吴、章两位先生的见解的特点在吴先生的著作中一目了然。吴先生写道：
     
     
      “这三首诗，诗人不仅形象地反映了当时农民的悲惨生活，而且揭示了迫使农民生活悲惨的原因，狠狠地鞭挞了当时残酷地压榨人民的封建统治者。”
     
     
      这一见解与《田家》诗中的前二首是相符的，却似与第三首无关，实际上吴先生几乎不注重第三首，后来吴先生发表了《柳宗元简论》（１９７９年５月），在书中就把《田家》诗的第三首删去了。
     
     
      章士钊先生表面上好象也是通观《田家》诗全诗，但实际上仍不看重第三首③。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认为吴、章两位先生的态度基本上与第一种态度是相同的。
     
     
      与此相比，顾、孙两位先生的见解则有所不同。孙先生认为：“《田家》三首写的都是常见事，眼前景：农民的劳动，招待胥吏，接待客人。其中没有夸张的、戏剧化的情节，没有形容、修饰的言词，但却有着强大的艺术感染力。这种感染力来自描写的极其真实和质朴，而这种真实和质朴又由于作者对现实有较深入的体察。”④顾先生对《田家》诗也持着这种见解⑤。两位先生都认为：要全面理解《田家》诗三首，只有这样，柳宗元的《田家》诗才得以向读者展示它的本来价值。然而，两位先生没有充分注意《田家》诗在结构上的特色，本文想就此作进一步探讨。
      二
     
      我认为，《田家》诗三首是完整的统一体。可是，三首句数不一。不过留意一下每首诗的韵脚，就可以做出大致的判断。试按《广韵》来检索：
     
     
      第一首所有韵脚都属于下平声，即是阡（先韵），田（先韵），鸢（仙韵），年（先韵），眠（先韵），然（仙韵）。据此看来，全诗显然各以六句分为前后两段，每六句又可以分为四句加二句。第一首的结构是很整齐的。
     
     
      第二首的韵脚都属于入声。各个字的韵如下：夕（昔韵），历（锡韵），壁（锡韵），席（昔韵），责（麦韵），泽（陌韵），籍（昔韵），惜（昔韵），迹（昔韵）。根据《广韵》的注解，麦韵和陌韵与昔韵是可以通用的。就是说，可以认为这十八句是分为三组，每组六句，每六句又是二句加四句。
     
     
      第三首也属于入声韵。这首诗的押韵明快通畅。曲和绿是烛韵，牧、熟、宿、陆、粥是牧韵。全诗可分为六句和八句。前六句是四句加二句，后八句是四句加四句。
     
      把上述探讨的结果按句数加以排列，情况如下：
     
      第一首：４·２／４·２
     
      第二首：２·４／２·４／２·４
     
      第三首：４·２／４·４
     
     
      很明显，结构形式极为严整。三首诗各自形成一个小天地，相互呼应，到第三首就浑然一体。恐怕不能把这种结构看成是偶然产生的。据上所论，我们来重读一下全诗。
     
      第一首
     
      （１）蓐食徇所务，驱牛向东阡。鸡鸣村巷白，夜色归暮田。札札耒耜声，飞飞来乌鸢。
     
      （２）竭兹筋力事，持用穷岁年。尽输助徭役，聊就空自眠。子孙日已长，世世还复然。
     
      第二首
     
      （１）篱落隔烟火，农谈四邻夕，庭际秋虫鸣，疏麻方寂历。蚕丝尽输税，机杼空倚壁。
     
      （２）里胥夜经过，鸡黍事筵席。各言官长峻，文字多督责。东乡后租期，车毂陷泥泽。
     
      （３）公门少推恕，鞭朴恣狼藉。努力慎经营，肌肤真可惜，迎新在此岁，唯恐踵前迹。
     
      第三首
     
      （１）古道饶蒺藜，萦回古城曲。蓼花被堤岸，陂水寒更绿。是时收获竟，落日多樵牧。
     
      （２）风高榆柳疏，霜重梨枣熟。行人迷去住，野鸟竞栖宿。;田翁笑相念，昏黑慎原陆。今年幸少丰，无厌饘与粥。
     
     
      第一首描绘的是一个农民的生活，从他一天的劳动（１）和一年的劳动（２）两个侧面来加以刻画。开始（１）展现从清晨到日落不停息的劳动。耒耜的声音融入周围飞翔的鸟儿之中，带来微微的慰藉。接着（２）说，一年辛勤劳动的果实被赋税夺走，子孙后代也逃脱不掉这种境遇。这就是没有休息、没有希望的农民生活的严酷现实。
     
     
      第二首描绘农民的生活同官吏和官府欺压农民的现实。这是从三个角度来呈现的。先是（１）展示寂静的农村的傍晚：一年的劳动果实尽被剥夺的农家庭院，庭院中秋虫的鸣声，虫声造成令人不安的暂时寂静。接着（２）显现农民忙于接待差役的情景：农民即使款待差役，赋税交迟也得不到宽容。这里刻画了随着令人不安的寂静而来的冷酷无情的现实。最后（３）述说官府的可怕。这样就表达了一种阴郁的预感：农民的处境决不会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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