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徐志摩未遇上陆小曼

张幼仪，林徽音，陆小曼，三个女人中，徐志摩最爱谁？他的至爱又在哪里？徐思，自然知道。

是的，徐志摩最爱陆小曼。他的至爱也是陆小曼——“眉，我来献全盘的爱给你，一团火热的真情，整个儿给你，我也盼望你也一样拿整个，完全的爱还我。”（《爱眉小札·日记》）可是，在这样的爱情中，徐志摩表现出地是什么样的性格呢——“今天捱过好不容易，直到十一时半你的信才来，阿弥陀佛，我上天了。我一壁开信就见看你肥肥的字迹我就乐想躲着眉，我妈坐在我对桌，我爸躺在床上同声笑着骂了‘谁来看你信，这鬼鬼祟祟的干么！’”（《爱眉小札·日记》）陆小曼表现出地又是什么样的性格呢——“眉，你真是孩子，你知道你的情感的转向来的多快，一会儿气得话都说不出，一会儿又嚷吃面包了！”（《爱眉小札·日记》）一个很大男孩性格的男人和一个很大女孩性格的女人，就这般，在一个使君有过妇罗敷有着夫的身份背景下相爱了。在这样的身份背景下，爱在徐志摩心中是怎样的一个地位呢——“我只要你；有你我就忘却一切，我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要了，因为我什么都有了。”（《爱眉小札·日记》）而在陆小曼心目中呢——“你给我的爱不完全吗？为什么你不肯听我的话，连极小的事情都不依从我——倒是别人叫你上哪儿你就梳头打扮了快走。你果真是我，不能这样没胆量，恋爱本是光明事。为什么要这样子偷偷的，多不痛快。”（《爱眉小札·日记》

从徐志摩1925年所写有关他和陆小曼情感记录的《爱眉小札·日记》中看来，在这种相爱中，徐志摩扮演着地是一个积极主动而热烈的追求者，而陆小曼，也终于在他的这种鼓励地几近于怂恿的话语下，被融化了，被激化了——“他给我的那一片纯洁的真情，使我不能不还他整个的从来没有给过人的爱！”1926年10月3日，他们在北京结婚。当时，徐志摩（1897—1931）30岁，陆小曼（1903—1965）24岁。如果说徐志摩与陆小曼的结婚，让徐志摩 “我将于茫茫人海中访我唯一灵魂之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 的这种追求，终于有了一种圆满地获得的话，那么无疑，从这一时刻开始，徐志摩是幸福的。但幸福永远不像徐志摩憧憬地那样，幸福它不是一个点，是一个过程，在长而杂的生活中，被萃取，被稀释。从单纯爱情生活中萃取来的幸福，终于在复杂婚姻生活中日过一日地被稀释。面对着如此现实，性格里一向充满着浪漫和些许超脱主义的徐志摩，开始变了。从他罹难前的这一年，他在《火车擒住轨》这首诗里——“火车擒住轨，在黑夜里奔：过山，过水，过陈死人的坟”，可以看出，那个“轻轻地我走了”的徐志摩，确实是走了，年轻潇洒的心境已然变得苍凉而近似于老态。而那个曾经风光北平交际场一时，让胡适这样性格的男人，忍不住也要对其友刘海粟说“海粟，你到北平来，应该见一个人，才不虚此行”的陆小曼呢？挥霍无度的花钱开始被入不敷出的生活挑战，抛头露面的风光开始被公众言语目光的诘难挑战，一个原本聪慧活泼多才多艺的陆小曼，就此开始沉迷于颓废，沉迷于抽吸大烟。而为了她，被父亲断了经济后援的徐志摩，开始越发地天南地北地飞，越发地从任教于这个大学到任教于那个大学地兼职挣钱。终于，1931年11月19日，徐志摩在搭乘那架济南号邮机从南京飞向北平时，因飞机撞山炸毁而永远离开了——一个为爱而飞的徐志摩，终于地再也不能去飞了。

“我不在时你想我，有时很热烈的想我，那我信！但我不在时你依旧有你的生活，并不是怎样的过不去；我在你当然更高兴，但我所最要知道的是，眉呀，我是否你‘完全的必要’，我是否能给你一些世上再没有第二人能给你的东西，是否在我的爱你的爱里你得到了你一生最圆满，最无遗憾的满足？”（《爱眉小札·日记》）这是1925年徐志摩追求陆小曼时的声音，1931年，徐志摩走了，当陆小曼重看这些，她将是怎样的一个心境？她的情感又将是怎样的一个轮回？死去，活着……

“你总是问我，我爱不爱徐志摩。你晓得，我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我对这个问题很迷惑，因为每个人总是告诉我，我为徐志摩做了这么多事，我一定是爱他的。可是，我没办法说什么叫爱，我这辈子从没跟什么人说过‘我爱你’。如果照顾徐志摩和他家人叫做ai的话，那我大概爱他吧。在他一生当中遇到的几个女子里面，说不定我最爱他。”从徐志摩原配夫人张幼仪晚年时对其侄孙女张邦梅的这些自述看来，其实，她爱徐志摩。只是，她的爱与徐志摩的爱不同。徐志摩的爱是火，是燃烧，活在动中，要让别人知道。而她的爱是水，是滋润，活在静中，到并不在意别人的知道与否。对徐志摩而言，爱在他的心中，有了“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须臾也成了永恒，没有了“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永恒也成了须臾。很可惜的是，在他的心中，张幼仪与他的交会，并未有过互放的光亮。除了爱，生活上，张幼仪能给徐志摩的基本上全都给了，如果换做别的男人，无论如何也不能不因此而感到幸福。可是徐志摩不同，对他来说，爱就是他的信仰，他的宗教，他的生活。只要张幼仪没有能够给他所感觉到的爱，其它一切的给予，都近等于没有。所以，徐志摩对和张幼仪的婚姻生活，并不满意。在这种不满意中，他一边要满足父母抱孙子的愿望和张幼仪保持交往，一边又要满足自己的追求去交往其她感觉可以给他爱的女人。这种生活长期下来，对徐志摩而言，很像两种状态，一边是在挣扎，一边又是在解脱。直到遇到林徽音后，他的这种不满情绪，终于成燎原之势地大爆发了。什么礼教，什么家庭，什么社会，什么妻儿……他都不管了。1922年3月他满怀希望地安林徽音的要求——先离了婚再来谈我们的情事，与张幼仪在德国协议离婚，当时，张幼仪正怀着他的孩子。不过最后，徐志摩所希望的与他所真实得到的却截然相反。他与张幼仪离婚后，林徽音没过多久就与她父亲悄然回国离开他了。而回国后，她又很快和梁思成（梁启超的儿子）相爱。当这以后，徐志摩也回国再追着林徽音的时候，他已成了挡在林徽音与梁思成之间很不识情趣的一个人。

与张幼仪的生活，徐志摩看不到爱，所以，他终于离开了她。而离开她的直接导火索，就是因为他以为他遇到了他这一生最为爱的人，但这个他以为最为爱的人，并不是像他那么一般的一无返顾地毫无保留地爱着他。这里失去了生活了七年的妻子张幼仪，那里又失去了“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的林徽音，徐志摩的情感终于地，像他习惯了云游的身子一般，开始游了，开始荡了。而就在他这样游啊荡啊的时候，陆小曼出现了。陆小曼的出现，让徐志摩很像溺水的孩子，一下抓住了一根给他以希望的救命草——“龙呀！我的孤注就押在你的身上了！”（《爱眉小札·书信》）

爱是抽象的，谁也不能说可以确实地抓握住它。爱的人是真实存在的，只有拥有了爱的人，爱，才算被确实地抓握住了。徐志摩一直孜孜以求的爱，在陆小曼出现以后，终于地可以真真切切地看到了，抓到了。对这种爱，他寄予了极为热烈极为浪漫极为唯美的期望——“眉，你懂得不是，我们买东西尚且要挑剔，怕上当，水果不要有蛀洞的，宝石不要有斑点的，布绸不要有皱纹的，爱是人生最伟大的一件事实，如何少得一个完全；一定得整个换整个，整个化入整个，像糖化在水里，才是理想的事业，有了那一天，这一生也就有了交代了。”（《爱眉小札·日记》）

从追求陆小曼到婚后与陆小曼生活在一起，徐志摩的爱基本上都是这样，像一团燃烧着的火。这种爱，是高潮的爱，放在生活里的某一个阶段，或者，是以间歇性的、短暂性的方式出现，那么，这爱都是温热的，无灼伤的。但徐志摩就是这样燃烧爱的性情，他做不到生活中长久地像水一样的爱——澄澈透明，涓涓汩汩，滋润心田，极淡极静，却也极浓极生生不息。这是导致他与陆小曼婚后生活，并不像他起初所愿望的那样美好的原因之一——哪一样的爱，又能永葆长久的热烈，长久的高潮呢？！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陆小曼一惯地大手大脚花钱不知节制的生活作风。这一点，在一开始追求陆小曼的时候，徐志摩就认识到了——“眉，你今天说想到乡间去过活，我听了顶欢喜，可是你得准备吃苦。总有一天我引你到一个地方，使你完全转变你的思想与生活的习惯。你这孩子其实是太娇养惯了！”（《爱眉小札·日记》）但是婚后，徐志摩并没有真正做到这样。也许，这到不是他不想做了，只是他太爱陆小曼，这爱，充满了纵容，充满了娇惯，让他做不到。

如果婚后，在性格上都忍耐一点，在生活上都节制一点，彼此间，此心换彼心，不埋不怨，相互鼓励，相互帮持，凭着徐志摩的条件，凭着陆小曼的条件，即便过于幸福的生活达不到，但不断地趋近于这种幸福的生活，又何尝是件难事！想想当初两人“甘冒世之不韪，竭全力以斗者”所争取来的这段大不易的婚姻，再想想婚后所实际处于的这种生活，实在是太不该了。爱固然要珍惜，要永葆，然生活，又何尝不是？纵使学得了也懂得了千般的爱，于生活，却懵懵然，这爱，将来也必要受生活的折磨，受生活的扼难——哪一样的爱，又不是要在生活里寄存，要在生活里延伸？！

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埋藏着一些美好的东西，在遇着生命里的那一个人时，这些东西便会不期然而然地自个儿跳跃出来，让你讶异，让你惊喜——哦，这也是我么。徐志摩在他生命里的那一刻遇上了他的那一个人，他一无返顾地去爱她，他没有错！错得是，他该怎样地去爱，怎样地去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