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美丽的日本》的“虚无主义”（花未眠|川端康成）

　　川端曾经说过，他的“虚无主义”同西方的是不同的，是东方文化或更具体的说，是日本文化的独特产物。从川端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出，这个自我评价是中肯的。日本作为亚洲东部的小小岛国，是有一些自己独特的民族精神的。这从日本的两大象征--富士山和樱花上都可以看出来：

　　首先，我们都知道日本处于世界上最活跃的火山带--环太平洋火山带上。这座历史上曾几次爆发的火山，与其说创造了日本的岛屿，倒不如说是时刻提醒着日本人要毁灭他们的家园。但日本人偏要爱它，尊敬它，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或许是日本人在这样无法抵御的自然力面前才领略到人的渺小吧。因此，从平安朝开始，人生无常的慨叹就充斥作品之间。在无常的人生面前，只有自然永存。而只有将人的心融入无比宽广的自然当中，才是人的最高境界。

　　另一个是樱花，樱花开的时候很浪漫，但花期极短，有点类似于中国文人笔下的昙花一现。中国人是不喜欢这样的东西的，觉得它不能持久，又太小家子气，只开一晚就要凋谢。可日本人完全不这样想，樱花开的虽然短暂，但它至少在开的时候是绚烂而夺目的。就像飞蛾扑火，为的是一刻的光和热。因此，每逢樱花盛开，全日本的人都像放了假一样，全家团坐在樱花树下，畅谈饮酒，谁又能说他们不是在追求这样绚烂而短暂的生命呢？

　　而川端在这篇短文中引用了许多古代歌者的和歌，也无非想阐明“虚无”二字在日本的涵义。

　　川端说：“禅家不崇拜偶像...只是瞑目，长时间的静默，纹丝不动的坐着。然后，进入无思无念的境地，灭我为无。”好一个“灭我为无”，说的令入世的孔夫子们可以从棺材里跳出来。但联想到日本的古典小说《源氏物语》中所散发出的人生无常的物哀氛围，就使人对这段话有了点认识。的确，无论一个人一生建过多少功业，享过多少荣华。到头来还不是白骨一堆。正如东坡所言：“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这些建立过功业的人如今都哪儿去了呢？只有江山依旧锦绣。可见，人在自然面前是渺小的，是微不足道的。而只有当人的心灵与万物融为一体，即达到“灭我”之境，才是人追求的最高境界。这些话是很合乎佛教的本义的。想当初，佛祖苦坐菩提树下，思考人生苦短的问题时，不也是将自己的心同自然融为一体（即“灭我”），才能达到“无欲”的境地吗？从这点上来说，日本的“虚无”同印度的古老佛教是有联系的。

　　川端接着又说到：“这种'无'，不是西方的虚无，相反，是万有自在的空，是无边无涯无尽藏的心灵宇宙。”一个人只有将自己的心同宇宙万物联系在一起，抛弃“小我”，胸怀才会宽广，才能达到“无欲无我”的精神境界。而有了这种纯洁信念的人，就自然不屑与恶小为伍。从这一点上来说，这种“虚无”的确不是西方的虚无，而是佛教的“空”。佛祖说：“一人一世界”，就是让每个人都能抛除杂念，在自己宽广的心灵宇宙中自由遨游。不是说“比天空更宽广的是人的心灵吗？”万有自在的空，这就是川端的“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