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汪曾祺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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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汪曾祺老 

一 

汪老走了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写过纪念他的文章，心里常常觉得惭愧，可每次提笔，又以为自己想表达的那点哀思别人多代为表达了，对他的文章也没有比别人更深的见解，于是又把笔搁下。前些时在网上和朋友闲聊，谈到汪老，我把我上面的那点意思跟他说了，他引用佛教的观点对我说，将怀念付之与文字，既是一种寄托，也是一种供养，于人于己都是善业，我们这些以书生自诩的人除了用笔来纪念他之外，实在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我想想也是。他与我相约以汪老为题作一篇文章，我也就答应了。下网后翻阅汪老的文集，忽然又惶惶然起来，怕自己稚嫩的文笔贻笑大方。再则，将怀念的心情落实到文字，实在是一件难事，一个把握不好，文章流露出的感情不是太浓就是太淡，反而失了怀念的味道。如此一想，深以为自己答应的冒失。然而答应了，不作又太那个，何况他的文章业以上网，我也就不敢不动笔了。 
二 
二 

我私下里觉得我与汪老有缘，记得高二时，那日走进书店，无意中瞅见柜台里的一本书上有个挺精神的老头，手里夹着烟，两眼却像在凝视着什么，一时驻足多看了几眼，很是欢喜，好象在哪见过似的。当时想，我若老时能老得像他这般有看头该多好。一边想着，一边鬼使神差的就把书买下了。价钱是十一元又三角，相当于我两星期的零花钱。买下了才注意书名：《受戒——汪曾祺自选集》。那时我报得出的作家只限于课本上提到的（能报出也是因为考试说不定要考到的缘故），莫说汪老，连周作人、沈从文亦不知何许人也。多年后我想起这事，就想起汪老的那篇《花瓶》，就觉得果真是“死生由命，富贵在天，不但是人，就是猫狗，也都有它的命”，书，也是如此。这本漓江版的汪老自选集第五次重印只印了五千册，而有一本居然流落到江南这样偏僻的小镇书店里，又居然让我莫名其妙的买了来，不是它的命，不是我与汪老的缘，那是什么？ 
我喜欢汪老自序中的话，很真诚，是从心窝里掏出来的，印象最深的是那两句：“我只写短篇小说，因为我只会写短篇小说，或者说，我只熟悉这样一种对生活的思维方式。我没有写过长篇，因为我不知道长篇小说为何物。”当时，这话真让我希奇。多年后我读懂了汪老的文章，希奇不起来了。以汪老简洁的文笔，我真想不出他写得长篇小说是什么东西。我第一次注意到小说与思维方式是有关系的。 
初次翻完汪老的自选集，我信心十足，准备将来写小说。为什么呢？汪老的小说太简单了，且通篇都是大白话。大白话谁不回会写？不久之后我遇到周作人的散文，也有类似的狂妄，以为“会说话就会写文章”，知堂老人不就是通篇闲话吗？鉴赏能力有一个成长的过程，我现在明白他二位都是“高僧只作平常语”了。越是明白这点，越不敢动笔，因为知道文章是不能乱写的了，知道文字是不能随便用的了。 

三 

汪老的书向来是我的枕边书，我相信很多人也像我一样，是要枕着汪老的书才能入梦的。读汪老的文章，好象他就在身边，好象他就是你身边的人，太亲切了，由不得你不喜欢他。在众多喜爱汪老而忍不住把这份喜爱表达出来的文章里，我偏爱凹凸的。他写道，“我爱读汪曾祺到了这般情形：长官不待见我的时候，读两页汪曾祺，便感到人家待不待见我有屁用；辣妻欺我的时候，读两页汪曾祺，便心地释然，任性由她”，汪老的书确有这种功效，因为他的文章“不浮，不滑，有一种滋润生命的温暖”，难得的是凹凸把我们这些普通读者读汪老文章的感觉具象化，写得实在太迷人了： 

在一个古旧的小木屋里，有一只泥抹的小火炉，围炉坐着汪老和我。汪老是一个爱讲故事的老人，我是一个爱听故事的孩童。炉中无声的闪着桔黄色的光，照得爷儿俩的脸也一片桔黄。汪老平静地讲他的故事，故事也无大的波澜。他的故事讲地脉络清晰，里边的人物即使是丑角也有几分妩媚，即使是惊天悲哭，也有间隙中的微笑。使你感到，他不是在讲别人的故事，而是在叙说自己的生活经历。见我听的专注，便说：“你看，人活着，是一件多么有意义的事啊！”见我不吱声，他以为我没听懂，便用绵软的手抚一抚我的头，“不必想它了。”他不强迫我懂，其实我早以懂了。继续听他讲下去，后来，那个火炉与汪老竟成一体了。 

四 

一九九七年五月十六日十点三十分，七十七岁的汪老走了，我很难过。记得他在自选集后记中说他还要写作十年。我想他还有许多写作计划，他走得一定不是无牵无挂的。在他走得前一个月，他梦见了他的老师沈从文先生。在梦里他没有想到沈先生已经死了。他觉得沈先生依然温和执著，一如既往。这是一个有条有理的梦，跟平时的梦很不一样。汪老有点奇怪，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后来汪老就走了。汪老的走当然是文坛的一大损失，这个连我们这些非文坛中人也能感觉的出，无须多言。问题在于，汪老的走，在我们这些普通读者眼里，不是一个作家的走，而是我们身边的一个人走了（由此可见，汪老的文章多么贴人心呀）。一个至亲的人突然逝世，作为活者的人来说，那种悲痛是无法言说的。当我得知汪老走的时候，久久无语 ，那眼泪就不知道是从哪来的。曾几何时，我幻想着有朝一日上北京，以“生不愿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的景仰心情拜见汪老。可是，汪老竟然说走就走了，我再也无福与汪老相识了 ，一想到这儿，我的眼泪又流出来了。什么时候上北京，我一定要去看看汪老，一定要亲口跟他说一声，“汪老，我很想你。”什么时候我还要去高邮走走，我要用脚去感受一下汪老眷恋的那片土地，我还想吃吃那儿的咸鸭蛋，汪老说，高邮的咸鸭蛋比他有名。可如今，汪老连咸鸭蛋都吃不到了.

怀汪曾祺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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