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迁论企业家精神
正统的现代主流经济学基本上不讨论企业家,然而,司马迁作为一位深通的历史学家,却清楚地知道,市场并不是由抽象的供给、需求推动的,而是由活生生的人、具有各种各样性格的企业家所推动的。他在《史记·货殖列传》中对几位富商发家史的记录,揭示了企业家最基本的特征:发现市场中的错误,抓住机会,实现利润。
司马迁在《太史公自序》中说:“布衣匹夫之人,不害于政,不妨百姓,取与以时而息财富,智者有采焉,作货殖列传第六十九。”
太史公在这一段话中提出了企业家精神的核心:“取与以时”。在《货殖列传》中,太史公多次提到了这个“时”字。比如最著名的商人陶朱公曾总结说,“故善治生者,能择人而任时”(善于做生意的人,一要知人善认,二要能够发现、把握和利用机会),曾与陶朱公一起共事于越王句践手下的计然说,“时用则知物”(知道什么时候用什么东西),还有白圭所说的“乐观时变”(善于观察时机之变化)。后来又在举了好几位商人的成功事迹上,太史公总结说,他们“与时俯仰,获其赢利”(顺应时势,抓住机会,获得赢利)。
所谓“时”,就是时机、机会,用当代奥地利学派经济学家伊斯雷尔·柯兹纳(Israel M.Kirzner)的企业家理论来说,就是所谓的“利润机会”。企业家活动的本质就是发现、抓住并利润利润机会,在适当的时机买进卖出。企业家必须能够敏锐地把握利润机会,而一旦出现这样的机会,则“若猛兽挚鸟之发”,因为,商业机会往往稍纵即逝。柯兹纳据此将企业家精神概括为一个词:“警觉”或“机敏”(alertness)。
企业家的利润机会经常孕育在市场的错误中。市场是由无数人的活动组成的,而人的知识总是有限的,因而市场永远不可能达到主流经济学家所设想的均衡状态,市场商品和服务的价格、数量总是存在着种种错误,市场总是不均衡的,总是有一些人的需求没有得到满足,总有一些资源不能得到最好利用。机敏的企业家就是要发现这些错误,根据自己的知识,纠正这些错误。这些错误就成了企业家的利润机会。
所以,市场有时是残酷的:企业家恰恰就是在别人犯错误的时候发财。司马迁讲述周人白圭的生意之道:“乐观时变,故人弃我取,人取我与”。企业家的一切活动都是面向未来的,即使是面对同样的市场数据,不同的人会作出完全不同的反应。而成功的企业家之所以能够成功,就是因为他们洞悉人的行为的某些特征,在别人犯错误的时候,却采取了被事实证明为正确的行为。
太史公讲了这么一个故事:秦朝将要崩溃的时候,那些有钱人都在存储金玉,以为这些东西最保险。只有宣曲有一个姓任的小官吏却在悄悄储存粮食。后来刘邦和项羽在荥阳一带打起拉锯战,农民根本无法耕种,结果,粮食短缺,粮价飞涨,那些积攒了大量金银财宝的人为了活命,也只好高价买粮。这一个机会,就让任氏大富。
任氏的成功源于他对未来的准确预测。当然,政府可能会认定任氏的行为已经构成了囤积居奇,投机倒把。民众也可能要求政府平抑粮价。然而,我们应该想一想:如果没有任氏在粮食低价时购进,到了粮荒的时候,你就是拿出再多的金子珠宝,是不是也买不到粮食?而且,任氏的预测也可能出错,如果战事很快结束,这些粮食是不是会砸到他手里?那么,政府会赔偿他的损失吗?因此,任氏并不是在发战争财。相反,在战争爆发前,他就已经发财了:他已经遇见到自己的利润了。战争的爆发不过是证实了他的预测,使他可以兑现自己的利润。他的利润并不是来自那些金银珠宝本身,而是源于其他人的错误和他对这些错误的洞察与矫正:那些人本来也应该提前储存粮食,但他们却错误地以为珠宝在战乱时更值钱。任氏却洞察到了他们的错误,并通过自己的操作矫正了市场趋于失衡的趋势。
秦始皇时候一个叫乌氏倮的北方商人,先养了一批牲口,在这里,饲养成本很低廉;卖掉之后,跑到中原,购进了各种各样高级丝绸织品带到北方草原出售给游牧部落。这里的人哪里见过这么好的料子,当然,获得了十倍的利润。不过,牧民给他支付的是牲口,而牲口在这里很廉价,所以,他得到的牲口简直数不清楚。结果他迅速致富,并且获得皇帝的奖赏,因为这些牲口可以供国家打仗使用。这个故事跟当年牟其中用中国的旅游鞋、羽绒服换苏联的飞机的故事如出一辙。这里的奥妙在于:总有一些人在犯错误,或者缺乏必要的信息,而企业家却靠着自己的“机敏”而掌握了这样的信息,又能作出正确的决断,于是,他们获得了利润。
正是这样的企业家活动,协调了处于不同地方或处于不同时间点上的人们的计划,这种企业家活动构成了使市场趋于均衡的力量。各种各样的资源,正是靠着企业家活动才得到有效利用的。市场不是自己趋于均衡的,而是由企业家推动趋于均衡的。而且,我们可以肯定,任何一个市场,永远不可能达到均衡。因为那样的话,就没有经济活动可言了。
《证券时报》,2003,9,7
http://www.sinoliberal.net/qiufeng/st20030907.htm
司马迁论企业家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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