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伊索寓言》——钱钟书其他资料

　　我曾经对朋友说，我不觉得钱钟书是一些人吹的那么了不起，他就是书读得多，记忆力好而已。他不是一个有创造性贡献的人。他的所谓学术著作我翻了一下，大都是编撰、考证性的东西，除了可增长知识外，不会有多大思想的启迪。他的小说《围城》倒是认真看完了的，就是一部还读得下去的通俗读物。其实，就文学创作而言，钱的夫人杨绛的《洗澡》和《干校六记》远比钱的文字优秀，只是人们对这一事实很少去指出。而我也并不是对钱本人有什么看不惯，他本人基本上也还不算一个讨厌的人。我只是对知识界和知识分子们对钱的“神话化”觉得可疑。这其实是在满足一些人自己的需要，是借一种“偶像 ”来寻找寄托，以支撑起自身极度虚弱的内心。好像有了这么一棵大树，自己的平庸也就被遮了起来，也就变得有价值起来。看一看就知道，自从知识分子们树了这个楷模后，知识界就出来了些小号的钱钟书，准钱钟书，胖子钱钟书，瘦子钱钟书。我这样说很多人是会不高兴的，尤其是那些习惯以学贯中西自吹和吹人的人，习惯无论说什么都要旁征博引，某某说，某某又说，说半天就是不知道他自己如何说的人。但我还要继续说的是，本来你就说钱钟书是个很有学问的人，与我辈不做学问的人也是很无关的。我们哪天想做学问了，可以向他先生学习。但偏偏要说他是无人能望其项背的小说大师，还说幸好他不写现代诗，言下之意是，如果他写，那诗人也没戏了。

领导和钱钟书
　

《七缀集》当然不是钱钟书的代表作，但这是我读过的他唯一的作品，说句实话，我连《围城》都没有看过，虽然我曾经在各种各样的场合与别人讨论过对《围城》的感受和心得。类似我没看过但谈过的名著还有《红楼梦》。有句话叫做“无知者无畏”，说的绝对不是我这样胆小的人，对但凡不了解、没研究透的东西，我都抱着程度不一的敬畏之心。所以在迫不得已要谈到《红楼梦》和《围城》时，我在镇定地说几条比较生僻的轶闻掌故后，总不免击节赞叹一番，毕竟不能过河拆桥，借人家的东西充了把渊博再臭骂人家一顿吧？我也没看过《管锥篇》，因此我谈到它的时候也是一样的尊敬。

就有这样的人，明明没看过人家的书，偏偏装模作样好象仔细研究过，这也罢了，他不但假装读过，还要继续唬人，作出一副不屑的腔调，有这样恶心嘴脸的那人就是我们领导，他这方面的品格跟我相比高下立判！难怪做了我的领导。上次领导要去法国考察，临时想起要作一份介绍我们单位的小册子给洋人看，任务自然又落到我身上。我大略统计后，在科研成果栏里写下：两年内发表专著6部、论文148篇。拿草稿给领导看，他大笔一挥，改成专著16部、论文600余篇。这才是领导手笔，其余如你我，不过尔尔。对这些我都不生气，我唯一生气那回是我们领导在开会的时候谈起了钱钟书。他以钱钟书为反例，教育下属搞科研要注意有理论支撑，要形成一个系统的理论框架：“不然就象钱钟书，书是看了很多，但始终没有形成自己的理论，这样终不能对学术有真正的贡献，成为大家！所以到国外接受系统的理论训练还是十分必要的。”领导说这话是有由头的，他本人就从美国的南伊利诺伊大学拿了博士学位，并于89年最微妙的时候“毅然”回国，这才得以平步青云，官运从此“横通”。且不究钱钟书和我们领导相比谁在国外接受的系统训练更多，单看他这番论调，明明就是冲我们几个不太听话的年轻人来的，里面藏着的潜台词是：你们不是从国外拿的学位，所以在学术上也要唯老子马首是瞻！

会后我们哥几个当然找了个饭店喝酒，一边喝一边骂领导老而无学，没看过人家的书凭什么说三道四？骂着骂着我心里头就明白了一件事，我们哥几个里面敢情也没有一个读过他老人家的书，当然，我们谁都没那么说。我就是从那次喝酒第一次产生了要读一读钱钟书著作的想法。

第二次下决心要读钱钟书是个偶然的机缘。其时我正翻译一本书，遇到一个词：de copia，是本书名，遍翻字典都没有中文翻译。灵机一动，想到网上碰碰运气，就进入google开始网页搜索，出乎意料还真找到了一个地方有。但翻译是有了，那篇文章却越看越惊心，手心冒汗，脚心发凉，它旁征博引，汪洋恣肆，全篇提到的书我没一部读过！连网络上都隐藏着如此高人，我还有得混么？赶紧打开首页，一看之下这颗心才算放到肚子里，这份安慰，无法表达！你道是谁？却原来是钱钟书的《谈艺录》。若是别人那还了得？我当时乐出了声，顿觉和钱钟书关系拉近，亲密了不少。就这样，上次去书店，看到有他的书，就买了一本最简单的《七缀集》来读。本也想买《管锥篇》，但一来太长，二来那书也不是给我这个档次的人写的，我看也是白看。

书一打开就再也放不下了。《七缀集》才属于那种开卷有益的书，不但有益，而且开卷有乐。我一夜没睡，早上读完。躺在床上，细细回想，竟一时想不清书好在哪里，我的收获在哪里，读时只觉句句珠玑，欲罢不能，过后却如春雨初停，了无踪迹，又似广东靓汤，弥漫却清淡，香甜却不可琢磨，想不起话头在哪儿，看不清禅机何处，竟然是不可言说、不可思议，我虽没看明白钱钟书拈的是什么花，还是禁不住微笑了。

我心里当时最想做的，就是找到我们领导，把这本书推荐给他，看看人家钱钟书先生是怎么谈理论问题的：“许多严密周全的思想和哲学系统经不起时间的推排销蚀，在整体上都垮塌了，但是它们的一些个别见解还为后世所采用而未失去时效。好比庞大的建筑物已遭破坏，住不得人、也唬不得人了，而构成它的一些木石砖瓦仍然不失为可资利用的好材料。”“眼里只有长篇大论，瞧不起片言只语，甚至陶醉于数量，重视废话一吨，轻视微言一克，那是浅薄庸俗的看法---假使不是懒惰粗浮的借口。”理论不是不必要的，关键看怎样应用。我自己有过一次和理论相关的经验。五年前我给《当代外国文学》寄去了一篇稿子，有幸收到编辑回信，内容如下：pigsyme先生，我们对您的来稿很有兴趣，可以看出您对某某作家了解比较全面，提出的观点也很新颖，说理也很透彻，唯一遗憾的是文中理论部分似乎有些薄弱，希望您能够适当增强，再寄回我们采用。

我当然做了修改。去图书馆找来了两本书，一本是一个加拿大人弗莱的《批评的解剖》，该书中最为知名的理论建树是把历史上的文学体裁按春夏秋冬四季进行了划分：史诗属于春季，传奇属于夏季，悲剧属于秋季，现实主义小说属于冬季。我把一些句子摘下来放在论文的开头部分。另外一本书是热奈特的《叙事学》，里面阐述了叙述视角的不同种类，比如有所谓第一人称视角，全知视角，有限视角，以及视角转换等，我把这些名词加到了人物分析部分，共增加了大约400字，稿子终于发了，而且没用付版面费。

《七缀集》里面引用了宋朝和尚宗杲的名言：“弄一车兵器，不是杀人手段。我有寸铁，便可杀人。”这话如果换我们领导来说，似乎应该改成：弄一车知识，不若理论杀人。理论在我们领导这类人手中，确实会杀死人的，不但可以杀死论文，还可以杀掉住房，杀掉职称，理论猛于虎也！

但在我的小小房间，手中捧着钱钟书的小书，空间顿感开阔，其乐也融融。他就有这种本事，在任何狭小的范围内，挥洒自如，谈笑风生，纵横摆阖不逾矩，谈笑间理论灰飞烟灭。黑格尔养活过无数的中国人，马克思、恩格思、康德也养活着无数中国人。如果钱钟书知道他必然也将养活一大批靠研究他、靠从他著作中挖掘出个理论体系的人，他会做何感想？毕竟他是逃不过理论的罗网的。然而，如他所说：“假病能不能装来象真，假珠子能不能造得乱真，这也许要看各人的本领或艺术”。究竟谁是大家、谁有学术造诣和贡献，绝对不是那么晦涩难明的问题。钱钟书虽死尤生，我们领导和他的理论则早就该死了。